黃仲鳴

鄉(xiāng)中度歲，年初一。廣場上張燈結(jié)綵，有人在打麻將，有人在放煙花爆竹。我悠然在觀竹戰(zhàn)。忽然一道聲音傳來：「有約不來過夜半，閒敲棋子落燈花。」

循聲望去，一中年漢坐在棋枰之前，喝茶吟詩。有友笑而望我：「那是我們村中棋王。想是鄰村那棋王爽約了。哈哈！棋癮難熬?！拐f罷向那中年漢指指我。中年漢起身：「我知道你是誰，故意吟詩找你一較高下。」

哈哈！原來是擺局、吟詩誘我入局也。好！會會這「癮君子」吧。誰知一交鋒，這村中棋王即節(jié)節(jié)敗退。不久，便棄枰投降，說道：「聽聞你才是村中棋王。失敬失敬?！刮抑t然一笑。那「癮君子」嘆了口氣：「我也是來自香港，我們是鄉(xiāng)里也。少年花費(fèi)光陰，沉迷楚河漢界，致一事無成。今日才知下棋要有天賦，我怎也攀不上一流水準(zhǔn)?！拐f罷連嘆幾聲，甚為沮喪。我謙說：「一山還有一山高，我也非高手?！?/p>

「癮君子」忽地掏出一部書，說：「近年看象棋史，這書不錯?！挂豢矗耸菑埲绨仓吨袊笃迨贰罚ū本簣F(tuán)結(jié)出版社，1998年）我笑道：「看過了。最吸引我的不是象棋的發(fā)展過程，而是當(dāng)中有段〈《歧路燈》和《二荷花史》中下象棋的情節(jié)〉?！?/p>

不錯，當(dāng)年研究《二荷花史》中的粵語，便仔細(xì)看過了?！镀缏窡簟穼⒛兄饕肫缏?，先由博弈下手，再而吃喝嫖賭、狎尼宿娼，走上歪路。下棋，就是一盞邪燈。至於《二荷花史》，是說一羊城才人，雖窮極潦倒，但風(fēng)流倜儻。一日男扮女裝外出訪艷，偽裝賣珠姑娘探芳，避雨「艷齋」，「入耳俄聞叫一句『將將』」，他望向內(nèi)裏簾間，只見兩名妓女紅香與紫玉在下象棋?！抖苫ㄊ贰纺酥膹V東木魚書，下文描述弈棋過程：

「舉步即時返去睇，只見棋中車馬正匆忙。士卒紛紛來又往，棋子敲殘有幾雙，著來急是交關(guān)處，探芳其時到身旁。紫玉舉頭忙便問：阿姐誰家女嬌娘？說完遂又將棋著，嚦嚦聲飛雜雨長。正係迷來已見入當(dāng)局，袖手誰知笑在旁？紅香著到將輸處，一婢盛來晚膳香，乘機(jī)佢就忙抹亂，開聲時便說言章?！?/p>

夜雨連綿，「探芳」留宿青樓。兩妓無聊，又下象棋。最後是「大家刻燭來拈韻，夜雨敲棋做一章」；兩妓詩才不俗，「穿雨俄聞二鼓長」，詩成，「探芳」一看，「入眼誰知因好句」，失聲叫好。二妓也請「她」吟一首，「探花」亦出口成章，而棋藝亦高。三人其樂融融。

不過，「探芳」和《歧路燈》的父親一樣，都是「禮教中人」，反對子孫迷棋，認(rèn)為「敲棋」是「亂敲?！梗笒仌蛔x閒遊蕩」?！断笃迨贰纷髡哒f：「……是預(yù)示封建王朝必將解體的前奏曲，在棋類活動方面，也深深地打上了這時代烙印?！?/p>

我與「棋癮」細(xì)說《歧路燈》和《二荷花史》中的弈棋描述，認(rèn)為可反映當(dāng)年社會狀況。其實(shí)他沉迷「局中」有何不可？至於不成「大國手」又何須自卑？只須在「楚河」中暢泳一番，已是賞心樂事了。此際，初二的炮竹聲轟然來臨，朋友在呼「快來吃湯圓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