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《乘一根刺穿越大?!?/p>
作者:木葉
出版社:作家出版社
《乘一根刺穿越大海》是上海批評家木葉出版的第一本詩集。獨特的詩集名字,誰乘一根刺?纖細、尖銳的刺如何承載重量?大海特指的是時間還是歷史?帶著這些疑問,走進一位詩人的內(nèi)心世界,而作者也並未作任何防範(fàn),通過分行的文字把自己的細膩感受、隱秘思考、痛感與不安和盤托出。
詩集有著較強的、可視化的形式感與儀式感,詩人以他自身的理解,對詩歌寫作年份進行了分輯,時間被重新組合後,變成一座既有秩序又需要指示燈才能辨清的迷宮,從中可以看到詩人的少年、青年與中年身份,如同「紅黃綠」三色燈般在不停閃爍交換,閱讀時的沉浮感,留給讀者看電影閃回般的印象,那是詩人在交代著他對過往的回憶與當(dāng)下的審視。
「……終於坐下來修改一首上個世紀(jì)的/詩」。這傳記一樣的開頭方式,奠定了整本詩集的語調(diào)?!感薷摹钩蔀檫@本詩集潛在的關(guān)鍵詞,雖然具體到某首詩身上只是微調(diào),但詩人通過自己的調(diào)度,還是對他的詩歌寫作生涯進行了宏觀調(diào)控。整齊與紛亂,完整與碎片,漫長與瞬間,波濤與水滴,在詩人之手的支配下,擁有了令人驚訝的秩序性,而這種秩序的最終指向只有一個:詮釋與過往、與當(dāng)下、與時代的關(guān)係,抑或說,他把一根刺與大海的關(guān)係敘說分明。
「好的照片就是一封情書/或一份來自未來的遺囑」。木葉的詩句天然擁有打亂重組後的跳躍與活力,他對於物體的挪用,對於倒影的借用,以及對時空的壓縮、切割,對環(huán)境的放大與縮小,有著敏感而又從容的能力。在詩集裏,長詩不再是長詩,短詩不再是短詩,「當(dāng)代絕句」(木葉對自己四行詩的命名)有了山樑或橋的作用……詩集成為作者的背影,而作為講述者,詩人通過多樣的方式說出了他的故事。
「你哭了/你看了我寫的詩/伏在我的懷裏/像月光一樣/像月光一樣在人間無聲地哭泣/我這次寫的是很少見的,明亮歡愉的,詩」;「如今/鄉(xiāng)間再也見不到拾麥穗的人/那是你留給我最自然而迷離的記憶/散逸的長髮像時間一樣流淌下來/遺落的麥穗獲得了手的靈動與高度」;「媽媽將房間收拾得/就像自己從不曾來過」……這些詩句,指向了出現(xiàn)在詩人生命當(dāng)中的女性,木葉的詩中所有柔性的光輝均來源於此,如果說詩集中那些批判性很強的句子,是一名男性本能的憤怒體現(xiàn)的話,那麼女性之光的輝耀,使得他的憤怒顯得隱忍而悲傷。
「現(xiàn)實即命令/而我是幻覺」。木葉的每首詩當(dāng)中,都有一個人物存在。當(dāng)寫作對象是他人的時候,詩人使用了記憶、光線、溫度等容易致幻的詞句,來為當(dāng)事人提供一種類似於雲(yún)朵般柔軟的保護,他將抒情置於小心翼翼與追求真實之間,如同挑出一根扎於拇指之上的刺之後,送上細心的呵護與安慰,他未在詩中寫出「別怕」二字,但卻用自己的方式營造了一個少數(shù)人才知道通道的安全港灣。而當(dāng)寫作對象是自己的時候,詩人並不忌諱展示自己混雜了失落與脆弱的內(nèi)在,他寫道,「歲月靜靜燃燒/看不見灰燼/看不見的灰燼安慰我」。
木葉的詩,習(xí)慣於將描摹與內(nèi)觀融為一體。他用極為精簡的字詞勾勒出視野內(nèi)出現(xiàn)的景象,並可以迅速尋找到內(nèi)心可與之對應(yīng)成立的往事或記憶。詩集中的《乘龍》,以一條出現(xiàn)於米缸裏的蛇寫起,寫穿、寫透了看見這條蛇的少年心事,作為那個時期的一項重大事件,少年的平靜多於震驚,但在臨近知天命之年時回憶,卻從那米缸中看到兩個不同世界,看到遠古與未來年份。一件篇幅很短的作品,微小體量之下所容納的信息如山呼海嘯般洶湧,也如冰川深處般深邃、沉靜。
木葉擅長寫個體體驗。他在《乘一根刺穿越大?!吩娂校瑸樽x者提供了一份極致個體化的獨特感受,但他並沒有因此將自己隱藏於時代的巨輪之下,相反,讀完詩集之後,會發(fā)覺詩人無形中建設(shè)了一個「複數(shù)的我」所構(gòu)成的龐大身影,這個身影試圖與時代並行,詩人在被籠罩的同時,也在嘗試反籠罩,他在被動接受四面八方湧過來的圍堵的同時,也在竭力壯大自己,使自己變得銳利無比,想要穿過舞臺前那片沉重下垂的幕布,「你躍出水面/以內(nèi)在的鋒利領(lǐng)受萬有的引力」,從乘一根刺,到變成一根刺,詩人與他使用的「工具」合為一體,最終把刺變成了利劍。
對於漢語詩歌寫作來說,《乘一根刺穿越大?!诽峁┝艘粋€很新鮮的文本。木葉的詩歌受到西方詩歌形式與內(nèi)在的影響,脫離了單純追求美與詩意的束縛,在分行與斷句方面,常有令人意外但卻有力的創(chuàng)作手法。在對漢語傳統(tǒng)詩歌語言的加工上,木葉是挑剔且苛刻的,因而他的詩集裏很難見到那些流行詩的常見詞彙,在對距離當(dāng)下不遠的現(xiàn)實事件的呈現(xiàn)方面,他對一些境況與遭遇的直接調(diào)用,並未影響到詩歌的詩意表達,能夠使堅硬的現(xiàn)實事件與忽遠忽近的記憶事件在一本詩集裏「和平相處」,這見證了詩人視野的寬泛與表達的自洽。
「真正的詩歌,未待你理解,便會傳達真意」,在詩集後記中,木葉引用艾略特的觀點來詮釋自己對詩歌寫作的「綜合認知與愛恨」。「詩歌中一些人與物分裂了『我』的主權(quán),一些字與詞託身於萬物」,木葉在後記中也如此強調(diào),他更願意詩集裏的「我」,變成正在閱讀過程中的「你」。當(dāng)《乘一根刺穿越大?!沸缕娴囊庀笫褂谩o法被複製的個體體驗,以及被深化的哲思,被具體為一本書送到讀者面前的時候,作者很可能就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讀者所理解到的「真意」。能否與詩人一起「穿越大?!箒K不重要,重要的是,可不可以通過詩歌閱讀,感受並擁有專屬於自己的那根刺。那根刺,既是保護,也是遠渡?!裎模喉n浩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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